只希望邓肯这样被记住：一个幸福如孩子般的冠军
宣布了。
美国时间星期一的上午，蒂姆·邓肯宣布退役。
所谓“宣布”，也不过是马刺官方正式发布了这条消息。没有什么声明，没有什么公开信，没有什么“喂，都来啊，最后给你们一次膜拜我的机会”。没有。
就是让你们知道一下，“是的我决定了”，就这样。
对于在乎他和马刺的人来说，一个时代结束了。我很恶心这样的话，所以几乎从来不写，因为感觉每一年，我们生活中都有若干个时代在结束。时代怎么这么烦人，这么容易就结束。
但这次我决定写下这句话。因为在马刺队史上，这个人是最特别的，没有之一。他来圣安东尼奥19年，时间够长了，他的来与去，理应隔断成一个时代。当他决定离去，我理应写下这一句：蒂姆·邓肯时代，刚刚结束了。
◇ ◇ ◇
我还记得自己人生第一次上网。
我不确定那是1999还是2000年夏天。有一次我与同学同行，路过一家网吧。那时候，网吧在我们那个小地方还是稀罕物事。
同学（我只记得有这么个同学，具体是谁不太确定）问我：一起去上网呀？
我反问：上网能干嘛？
同学说：聊天呀。
我找了台电脑坐下，没有聊天，而是打开网页输入“www.nba.com”，那应该是我唯一想得起来要打开的网址。
也许你会知道，那个年代，上网还是拨号的，速度巨慢，开个网页费劲死了，我就坐那儿等着。打开之后，我也忘了是不是费了番周折，总而言之，当我在NBA官网上发现乔丹最后一投的照片时，立马激动了。
我盯着屏幕，看着那图一格一格地显示出来，乐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我站起来问网吧老板：这里能把网上的照片打印出来吗？老板说：不行。
乔丹1999年1月宣布退役时，15岁的我伤心极了，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乔丹打球，从此只能凭自己的记忆，记得多少算多少，记不得的就永远流逝掉了。之后体坛周报出了本书，《绝版乔丹》，卖108块，真贵，可也真是收藏佳品，不过那书里缺了张乔丹最后一投的图，颇为遗憾。
现在你可以理解了：当我第一次上网，发现有张照片能帮我记住那伟大的瞬间，让它永远地留存在我的世界，再也不会流逝掉，我多开心啊！
当然，后来我会明白，自己当时有多天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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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在我的硬盘里，有两千来张乔丹的高清照片。光是那最后一投的图，不同时刻不同角度，就有26个版本。而当初在网吧里看到的那个版本，现在我拥有大小和精度超出二三十倍的拷贝，打印出来，够铺一面墙。
除了照片，还有视频。乔丹的各种纪录片和集锦不在话下，完整的比赛录像也有好几百场。这意味着，只要我想，随时可以跟任意时期的乔丹相会，仔细欣赏他、研究他、怀念他，甚至包括那些我其实没有真正经历过的年代。
说这些，是想告诉你：对我而言，邓肯也一样。准确地说，邓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在我的硬盘里，邓肯和马刺的高清照片有一万多张，邓肯NBA生涯大部分季后赛的录像我也都有，而且精度还比乔丹那些更高。只要我想，我可以把自己记得的不记得的所有马刺经典比赛拿出来回味，对我而言，那将是极大的乐趣。
我早就不去怀疑科技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。也许再过十年，我不仅可以再看邓肯打球，而且可以用前所未有的方式重新观赏邓肯打球。借助3D、VR或者别的什么我根本想象不到的技术，说不定27岁的邓肯可以在我面前两米奔跑，说不定我能站到邓肯的身旁看着他如何跟两个华莱士缠斗，谁知道呢？
我的意思是：只要你想，刚刚宣告结束的这段时光，完全可以鲜活地存在于你的记忆里，永不流逝。只要你想。
◇ ◇ ◇
然而你不会的。
是的，我不会的。
不是不想，就是不会。
收集那好几百场乔丹的比赛录像时，我愉悦且憧憬，满满的幸福感。我动不动就告诉自己：哎呀等我退休了，每天那叫一个爽。
但同时，我并不会丢下正在进行的马刺的比赛，去刷那些过去的经典。
很简单。历史再伟大再耀眼再荡气回肠，它只会成为知识，成为记忆。正在发生的事情再卑微再不堪，它会成为经历，它会卷入情感，它会……
造就未来的我。
这就是为什么现在这一刻，我平静，我不哭，但我内心很深的地方，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。
邓肯决定离开了。他不是不存在了，他不是不出现了，他只是对我们而言“不再发生”了。
从今往后，他的经历不再是我们的经历，他的感受我们不再感同身受。
我不鼓励你悲伤，我鼓励你放下，因为他已经放下了。
蒂姆·邓肯要做这个决定，远比我们哭一哭、写一写、发发朋友圈、做做悲伤的样子，要难得多。他决定画下这个句号，我们就应该接受这个句号，这是我们对他最好的喜爱。
结束就结束了。怀念的时候，去翻翻那些记录过去的文字、图片和视频，然后关起来，继续投入到新的经历与情感中去，迎接下一段自己。
◇ ◇ ◇
我唯一的遗憾是：在我离他最近的时候，我没能写出最好的文章。
以我对自己的评判，写出“还可以”的文章，从2008年才开始；写出“诶，不错喔”的文章，从2012年才开始；写出“卧槽，这篇写得真好”的文章，从2014年转行之后才开始。
2007年NBA季后赛，我追随马刺直至夺冠，那是我珍视一生的经历。可那时的我还不够好。把今天的我扔回到那个时候，我发誓我能写出优秀21倍的前方报道。
我接受这样的遗憾。
而邓肯，自2003年至今，他的一举一动，他每一次赢球，他每一次输球，都左右着我的情绪，影响着我的思想，改变着我的选择。不知不觉，十三年间，他对我今天的塑造，可能超越了乔丹。
所以当他决定离开，我真正想说的就只是感谢。感谢你带给我的这一切，感谢你让我成为了今天的我。
未来这几天——哦，大概也就两天吧——会有很多文章来定义他的伟大、他的成就、他的处世方式、他的运动生涯。我就不了。
这篇文章可能不是你想读到的那个样子，但它是这个夜晚我想写成的样子。
我不想渲染情绪，不想歌功颂德，不想传递价值观。我就想写下此时此刻此情此感。
我最大的不遗憾是：在我离他最近的时候，我亲口告诉过他我对他的感谢。那不是一个开心的时间，那是2012年西部决赛第六场的夜里，雷霆连胜四场淘汰马刺，赛后客队更衣室弥漫着悲伤，正如今晚。邓肯穿着格子衬衫出来，在浴室门口接受了采访。大伙儿全问完，邓肯转身要走，我叫声“Timmy”，他转头看着我，等我的问题，我只说了句“Thank you”，而他，也回了句“Thank you”。也许是我矫情，那一刻，我觉得我们的心是相通的。
就这样吧。在你转身的时候，我不希望你是一个落寞的背影。这是为什么这个夜晚，我只想发这样一张图——
只希望你是被这样记住的：一个幸福如孩子般的冠军。
Thank you, Timmy. Enjoy your life.